暮冬的风卷着碎雪,打在琉璃阁的窗棂上,发出簌簌的轻响。这场被誉为“江南第一诗会”的雅集,正赶上十年不遇的大雪,却丝毫未减文人墨客的兴致。朱漆大门外,乌篷船在结了薄冰的河面上轻轻摇晃,船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雪染成了粉白色,像一串串冻住的糖葫芦。
梅龙踏着积雪走进阁楼时,靴底的冰碴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声响。他穿一件月白色的锦袍,外罩玄色貂裘,领口袖边绣着暗纹的寒梅,走在漫天飞雪中,竟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。阁楼里早已坐满了人,暖炉里的松炭燃得正旺,空气中浮动着酒气、墨香与淡淡的脂粉气。他刚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,就听见有人低呼:“快看,是梅公子!”
梅龙在江南文坛的名气,早已随着他的诗句传遍水乡。三年前他一首《咏梅》惊艳四座,其中“零落成泥香未灭,雪压枝头骨更清”两句,至今仍被人反复吟诵。此刻他刚落座,便有几位文友围上来寒暄,他一一颔首回应,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人群,落在了阁楼入口处。
就在那时,翩翩进来了。
她裹着一件白狐披风,披风边缘沾着细碎的雪沫,像落了满身的星光。掀起披风的瞬间,露出里面一袭正红色的锦袍,袍身用银线绣满了雪梅,针脚细密,仿佛稍一晃动,便有落梅簌簌而下。她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堕马髻,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的梅枝簪,碎发垂在脸颊两侧,被炉火映得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整个阁楼仿佛在那一瞬间静了下来。原本喧闹的谈笑声低了下去,连窗外的风雪声都似乎远了些。梅龙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,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,他却浑然不觉——那双眼睛,那双含笑的眼睛,像极了他梦中反复出现的画面:月下荷塘边,有个穿素色裙的女子,也是这样笑着,对他说:“你看,荷花开了。”
“那不是城南的翩翩姑娘吗?”有人低声议论,“听说她的回文诗写得绝妙。”
“早就想见识一下了,今日可算赶上了。”
翩翩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注视,她从容地向主人家行了一礼,目光在阁楼里轻轻一扫,最终落在了临窗的梅龙身上。四目相对的刹那,梅龙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,像投入湖心的石子,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。
诗会的规矩是击鼓传花,花到谁手中,便要即兴作诗一首。鼓声响了三轮,花落在一个白面书生手中,他吟了首咏雪的七绝,中规中矩,引来几声稀疏的喝彩。第四轮鼓声停时,那支缠着红绸的梅花,恰好落在了翩翩面前的桌上。
众人顿时来了兴致,纷纷看向她。主人家抚着胡须笑道:“翩翩姑娘,该你了。”
翩翩站起身,裙摆在地面上轻轻扫过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她走到阁楼中央,目光掠过窗外纷飞的大雪,又转回来落在梅龙身上,轻声吟道:
“寒风晓日映梅红,
散雪枝摇影重重。
残梦再现风雅颂,
感归人远寄情浓。”
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,落在寂静的阁楼里,带着雪后的清冽。众人还没回过神来,她又微微一笑,补充道:“这是一首回文诗,倒着读亦是一阙。”
有人立刻提笔写下,倒着一读,竟是:
“浓情寄远人归感,
颂雅风现再梦残。
重重影摇枝雪散,
红梅映日晓风寒。”
“妙哉!”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,随即满堂喝彩。“正着读是盼归人,倒着读是思远客,姑娘好才情!”
梅龙看着她站在光影里的模样,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。他拿起桌上的狼毫,蘸了浓墨,在宣纸上挥笔而就,随即起身朗声道:“在下不才,愿和诗一首。”
“霜华满径红梅添,
望蕊含香带雪仙。
长忆别时情切切,
殇君归处意绵绵。”
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些,最后两句“长忆别时情切切,殇君归处意绵绵”,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,听得翩翩心头一震——这诗句里的“别”与“归”,竟和她回文诗里的意境不谋而合,仿佛他们早已在某个不知名的时空里,经历过一场漫长的别离。
诗会结束时,雪已经停了。梅龙特意等在阁楼外,看着翩翩裹紧披风走出来,赶紧上前几步:“翩翩姑娘,请留步。”
翩翩回过头,眼中带着笑意:“梅公子有事?”
“方才姑娘的回文诗,在下佩服得紧。”梅龙看着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,忍不住从袖中取出一个暖手炉,“天寒,这个你拿着。”
那是个紫铜暖手炉,上面刻着疏影横斜的梅枝,正是他亲手雕刻的。翩翩愣了一下,接过暖手炉时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,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,脸颊不约而同地红了。
“多谢公子。”翩翩轻声道,“公子的和诗,也让小女子受益匪浅。尤其是‘长忆别时情切切’一句,不知公子为何会有这般感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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