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如刀,卷着雪沫和沙砾,抽打在脸上生疼。马岱裹紧身上油腻发硬的羊皮袄,拉低帽檐,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,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被铅灰色天穹压着的、无边无际的荒原。这里已深入鲜卑腹地,天苍野茫,四顾唯有枯黄低伏的衰草在风中呜咽,以及远处地平线上偶尔掠过的、形如鬼魅的狼影。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腥气和冻土深处渗出的寒意,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冰碴的刺痛。
“头儿,再往前,就是‘黑沙暴’的地界了。”身边一个同样裹得严实、只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头和锐利眼神的汉子压低声音,正是凉州老卒出身的死士之一,名叫赵七。他指着前方一片颜色明显更深沉、仿佛被墨汁浸染过的广袤沙地,“那地方邪性,没向导,十有八九要迷在里面喂狼。”
马岱勒住裹了厚布的马蹄,沉默地打量着那片被称为“黑沙暴”的死亡之地。沙砾并非纯黑,而是一种令人压抑的深褐,在惨淡的天光下起伏如凝固的怒涛。风声在这里变得诡异,时而尖锐如哨,时而低沉如兽群呜咽,卷起的沙尘打着旋儿,像无数无形的手在搅动。更远处,几具被啃噬得只剩森森白骨的牲畜残骸半埋在沙里,无声诉说着此地的凶险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紧贴胸口内甲处那份滚烫的帛书——主公刘基赋予他生杀予夺、裂土封疆的权柄,此刻却轻飘飘地压在心口,重逾千钧。河西商路、精铁农具,乃至吕布盘踞的凉州沃土…主公的许诺,是撬动草原格局的杠杆,而他马岱,就是握着杠杆深入虎穴的孤卒。
“走。”马岱的声音干涩沙哑,却斩钉截铁。他率先催动坐骑,踏入那片不祥的深褐色沙海。马蹄踏在松软的沙砾上,发出沉闷的噗噗声,每一步都仿佛在吞噬着生机。
“黑沙暴”名不虚传。深入不过数里,原本还能辨识方向的天空彻底被翻卷的沙尘遮蔽,天地间一片昏黄。狂风裹挟着粗粝的沙粒,劈头盖脸地砸来,打得人睁不开眼,脸颊生疼。方向感在这里彻底失效,连经验最丰富的赵七,额头也沁出了冷汗,只能凭借对风向细微变化的捕捉和脚下沙丘隐约的走势,艰难地判断着大致方位。马岱伏低身体,紧贴马颈,用身体为坐骑挡去部分风沙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向前。主公的信任,河西的存续,丝路的咽喉,都系于此行。他不能倒在这里。
不知在风沙中挣扎了多久,就在连马匹都开始焦躁不安、打着响鼻抗拒前行时,前方风沙的嘶吼声中,隐约传来一丝异响。不是风声,是某种沉闷的、带着节奏的敲击声,还有模糊的人语,夹杂着粗犷的笑骂。
“有动静!”另一名唤作石头的死士耳朵最灵,立刻低喝示警。
马岱精神一振,勒住马缰,示意众人噤声下马。他们如同融入沙丘的影子,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。翻过一道高大的沙梁,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。
一片背风的巨大洼地里,赫然扎着数十顶灰褐色的毡帐,如同散落在沙海中的巨大蘑菇。中央空地上燃着几堆熊熊篝火,粗大的木柴噼啪作响,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部分寒意,也照亮了周围攒动的人影。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、浓烈的马奶酒酸味,以及牲畜和人群混杂的体味。篝火旁,数十名赤着上身、肌肉虬结的鲜卑汉子正围成一个大圈,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喝。圈中,两个同样精壮的汉子正扭打在一起,尘土飞扬,每一次凶狠的冲撞、锁拿、摔绊,都激起周围更狂热的呐喊。这是鲜卑人最热衷的角抵之戏,力量与技巧的原始碰撞。
马岱的目光锐利如刀,迅速扫过营地。毡帐的形制、旗帜上的狼头图腾、战士们腰间悬挂的弯刀式样……“是拓跋部的狼旗。”他低声对同伴道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拓跋部,轲比能麾下最剽悍善战、也最桀骜不驯的几大部族之一。其首领拓跋野,以勇武和暴躁闻名草原,据说连轲比能也要让他三分。找到目标了,但如何接近这头暴烈的头狼?
就在这时,营地边缘一阵骚动。几个负责警戒的鲜卑游骑发现了他们这队不速之客,厉声呼喝着,策马围拢过来。冰冷的矛尖和警惕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马岱几人。
“什么人?敢闯我拓跋部的猎场!”为首的游骑头目身材高大,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,眼神凶狠,手中的弯刀在火光下闪着寒光,刀尖几乎要戳到马岱的鼻梁。他身后的游骑也纷纷张弓搭箭,气氛瞬间剑拔弩张。
赵七和石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,手悄然按向腰间的环首刀柄。马岱却深吸一口气,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,脸上瞬间堆起商贾特有的、带着几分讨好和惶恐的笑容。他高举双手,示意并无武器,用流利但带着明显凉州口音的鲜卑语大声道:“尊贵的拓跋勇士息怒!我们是来自凉州的商人,迷途的羔羊!风暴把我们刮到了这里,绝无冒犯之意!只求一点热汤,一点指引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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