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坂坡的秋风,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味,卷过这片修罗场。赵云冲出来了!从曹纯精心编织、层层叠叠的黑色铁桶阵中,硬生生撕开了一条血路!
眼前骤然开阔,凛冽的秋风带着自由的气息狠狠灌入他火烧火燎的肺腑,却激得他一阵剧烈的呛咳,喉头腥甜翻涌,又被强行咽下。身后,是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血肉磨盘,震天的杀声、垂死的哀嚎、兵刃的撞击、战马的悲鸣,混合成地狱的挽歌,依旧在咆哮翻腾。身前,是通往南方的、布满荆棘与渺茫希望的道路,烟尘弥漫,隐约可见那蹒跚南行的、承载着十万生灵最后希望的迁徙洪流。
“将军神勇!真乃天神下凡!”两个嘶哑得几乎撕裂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赵云艰难地侧过头,仅存的两名亲卫,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,踉跄着追上。他们身上的皮甲早已成了挂着碎布的破烂网兜,裸露的皮肉翻卷着可怖的伤口,凝固的暗红与新鲜的猩红交织,每一步都留下触目惊心的血印。他们望向赵云的眼神,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。
赵云喘息着,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,火辣辣的剧痛钻心蚀骨。他抬手抹去糊住眼睛的粘稠混合物——汗水、血水、尘土。回头望向那片吞噬了无数袍泽的血色炼狱,眼中是深沉的、几乎凝成实质的悲恸,随即又被磐石般的坚毅覆盖。他刚欲开口,一阵急促如催命鼓点般的马蹄声自身后曹军阵中炸响,伴随着一个传令兵扯破喉咙、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的命令,竟穿透了战场的喧嚣,如同冰冷的铁锥,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:
“曹将军有令!得常山赵子龙者——赏精铁百斤!死活不论!”
“赏精铁百斤!”
“死活不论!”
那嘶喊声在血腥的风中疯狂回荡,如同来自九幽的诅咒,又似对一个战士最残酷、也最“崇高”的赞誉。精铁百斤!在这刘基垄断铁器、诸侯望铁兴叹的乱世,这是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泼天财富!足以拉起一支数百人的私兵,足以打造数套精良的铠甲,足以让一个家族一跃成为地方豪强!
赵云染血的嘴角,缓缓扯出一抹冰冷而傲然的弧度。那弧度里,是睥睨,是不屑,是看透生死的苍凉。他低头,隔着胸前早已碎裂、被血浸透的甲片,清晰地感受到心口那枚冰冷竹筒的坚硬轮廓。它紧贴着皮肉,传递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。精铁百斤?他护在胸口的,是比千钧精铁更重万倍的,一个飘摇王朝最后的星火,十万生灵挣扎求存的微光!是孔明先生呕心沥血、寄予厚望的“联孙抗刘”大计成败的关键!
白龙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那复杂而决绝的心意,发出一声疲惫却依旧桀骜不屈的长嘶,四蹄奋力迈动,朝着南方那片烟尘弥漫的方向奔去。每一步都牵扯着赵云身上数不清的伤口,肋下、肩头、手臂、大腿,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,温热的鲜血不断渗出,将本就暗红的马鞍染得更加粘稠。然而,他的脊梁挺得笔直,手中那杆血迹斑斑、枪缨早已被血块凝结的龙胆亮银枪,依旧紧握,枪尖斜指大地,反射着夕阳最后一抹惨淡的光。
路,还很长。血,还未冷。
就在赵云浴血突围的同时,长坂坡战场边缘一处临时搭建的简陋望楼上,曹纯正透过弥漫的烟尘,死死盯着那道几乎消失在视野尽头的红白身影。他的脸色铁青,如同被寒霜冻结的岩石,握着佩剑的手背青筋暴起,指节捏得发白。
“废物!一群废物!”他猛地一拳砸在粗糙的木栏上,木屑纷飞。“数万虎豹精锐,层层围困,竟让一个赵云……让一个赵云生生杀穿了!”他胸中的怒火如同熔岩翻涌,几乎要冲破喉咙喷发出来。他精心策划的分兵包抄、围歼刘备主力的计划,被赵云这不要命的疯狂突击搅得七零八落。那股试图绕行的“黑色铁流”,被赵云硬生生钉死、搅碎在阵中,付出了远超预期的惨重代价,却未能完成迂回合围。
“将军息怒!”身旁的副将看着曹纯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,硬着头皮劝道,“赵云虽勇,已是强弩之末!他冲出去又如何?孤身一人,浑身是伤,又能跑多远?何况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压低,“将军已下重赏,百斤精铁!重赏之下必有勇夫!他逃不掉的!”
曹纯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。副将的话提醒了他。他死死盯着赵云消失的方向,眼神阴鸷如鹰隼。“传令各部,不必再纠缠那些散兵游勇!所有能战之骑,给本将全力追击赵云!目标只有一个——赵云!死活不论!得赵云首级者,赏精铁百斤,官升三级!若有延误,军法从事!”他的声音冰冷刺骨,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。
“得令!”传令兵飞驰而去,将这道带着血腥诱惑的命令迅速传遍战场。
瞬间,原本还在与零星抵抗的白毦兵缠斗的虎豹骑,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,纷纷舍弃了眼前的敌人,拨转马头,汇成一股更加汹涌、更加狂暴的黑色洪流,朝着赵云突围的方向,卷起漫天烟尘,狂追而去!大地在无数铁蹄的践踏下呻吟颤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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