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淮水之畔,寒意已如刀锋初试。浩荡的淮水汤汤东去,水色沉浊,倒映着两岸无边无际的肃杀。寿春城,这座袁术僭号称帝后苦心经营的“仲家”都城,此刻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座孤悬的巨礁,被一片由钢铁、皮革、战旗与兵甲汇成的汪洋死死围困。
淮北平原,目之所及,尽是连绵不绝的营寨。营盘依着地势起伏,如同巨兽嶙峋的背脊,一直铺展到遥远的地平线,与铅灰色的天穹相接。数不清的军帐,灰的、白的、褐的,如同雨后疯长的蘑菇,密密麻麻,覆盖了原本枯黄的田野。无数条被千万双军靴反复践踏出的道路,如同粗大的血管,在这些营盘间纵横交错,将来自不同方向、打着不同旗号的军队,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寿春城下这片巨大的血肉磨盘之中。
旌旗!遮天蔽日的旌旗!它们构成了这片死亡之海上最刺目、最喧嚣的浪涛。各色旗帜在深秋凛冽的朔风中猎猎狂舞,发出裂帛般的巨响。刘基的玄底金纹帅纛,高耸如云,矗立在联军大营最核心的位置,沉稳如定海神针,其上巨大的“刘”字与象征统御的星辰纹章,在阴沉的天光下依旧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环绕其周,是星罗棋布、争奇斗艳的诸侯将旗:刘备那面略显陈旧却依旧坚韧的“刘”字旗,在风中执着地招展;孙策那面赤红如火、仿佛随时要腾空飞去的“孙”字大纛,带着江东子弟特有的剽悍与锐气;还有徐州牧的、豫州牧的、兖州牧的……每一面旗帜都代表着一方势力,一股力量,此刻却都朝着寿春的方向,汇聚成一股足以摧垮一切的洪流。
兵甲的反光,在阴沉的天空下连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。矛戟如林,森然指向寿春高耸的城墙,锋刃上流转着幽暗的光泽。沉重的盾牌组成移动的壁垒,甲叶随着士兵的走动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哗啦声,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低沉轰鸣,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。战马的嘶鸣此起彼伏,混杂着军官的号令、士卒的呼应、车轴的吱呀、兵器的碰撞……数十万人汇聚一处,即便只是日常的调动与操演,那汇聚起来的巨大声浪,也足以让大地微微震颤,让空气为之粘稠。
寿春城头,仲家“皇帝”袁术身披繁复累赘的赭黄龙袍,在一众面无人色的文臣武将簇拥下,正死死抓住冰冷的雉堞边缘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。他肥胖的身躯裹在宽大的龙袍里,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,不知是深秋的寒意,还是心底无法遏制的恐惧。
城下的景象,如同噩梦般冲击着他的眼球和神经。
“怎么…怎么会这么多?!”袁术的声音嘶哑干涩,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音,他猛地扭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身边同样面如土色的谋士杨弘,“你不是说…刘基小儿,最多纠集三五路乌合之众吗?!这…这铺天盖地…蚂蚁一样!蚂蚁都没这么多!”他指向城下那无边无际的营盘和旗帜的海洋,手指抖得厉害。
杨弘嘴唇哆嗦着,冷汗顺着鬓角滑落,浸湿了衣领。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,声音同样发虚:“陛…陛下息怒…臣…臣也未曾料到…那刘基…竟有如此蛊惑人心之能…更…更兼其以‘铁器’、‘农具’为饵…中原、河北、江东…诸多鼠目寸光之辈,竟…竟真为其所驱…”他越说声音越低,底气全无。眼前这毁天灭地般的军容,彻底粉碎了他之前一切侥幸的估量。
“蛊惑?鼠目寸光?!”袁术猛地拔高了声调,尖利刺耳,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,“你看看!你看看城下!那是乌合之众吗?!那是蚂蚁吗?!那是要吃人的虎狼!是要把朕…把朕撕成碎片的虎狼!”他猛地拍打着冰冷的城墙垛口,赭黄的袍袖剧烈抖动,“刘基!刘基!朕与你何仇何怨?!你竟要引这滔天洪水来淹朕?!”
一阵更加猛烈的秋风卷过城头,吹得袁术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剧烈摇晃,玉珠相互撞击,发出细碎而慌乱的声响。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冠冕,此刻却像一个沉重的枷锁,又像一个摇摇欲坠的危巢。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晃动的冕冠,动作仓皇而狼狈,帝王的威仪荡然无存,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恐惧攫住的胖子。
“陛下!陛下保重龙体!”几个近侍慌忙上前搀扶。
“滚开!”袁术粗暴地甩开搀扶的手,胸膛剧烈起伏,目光死死钉在城外那面最高、最稳的玄金帅旗上,仿佛要将那旗帜烧穿,“守城!给朕死死守住!城墙加高!壕沟加深!滚木礌石,金汁火油,给朕堆满城头!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!”他几乎是咆哮着下达命令,声音却因恐惧而扭曲变形,“还有粮草!宫里的…宫里的锦缎、珠玉…都…都拿出来!向城中富户征粮!告诉他们,城破了,大家都得死!都得给朕陪葬!”
联军大营,中军辕门之外。
一支风尘仆仆的军队正缓缓汇入这沸腾的海洋。士兵的衣甲多有磨损,不少还带着未洗净的血污与泥泞,显是经历了长途跋涉与不止一场的接战。他们的装备也远谈不上精良,刀枪样式驳杂,盾牌新旧不一,与周围那些甲胄鲜明、器械精良的诸侯精锐相比,显得有些寒酸。队伍前方,两面大旗在风中招展。一面是略显褪色却依旧挺括的“刘”字旗,另一面则是墨绿色的“关”字大旗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