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在隆中草庐外愈演愈烈,尖啸着扑打简陋的门窗,仿佛要将这天地间最后一点暖意也彻底吞噬。草庐内,炭盆里的火苗在每一次风压的冲击下都剧烈摇曳,光影在四壁堆叠的简牍和三个屏息凝神的身影上疯狂跳动。刘备跪坐于席,身体前倾,几乎要扑到那张简陋的木案上,案上摊开的桑皮纸卷边缘被炭火映得微微发亮,上面墨线纵横,勾勒着奇异的曲柄与连杆结构——那是诸葛亮改良的“木牛流马”图样初稿。
诸葛亮清朗的声音,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在炭火噼啪声和风雪的呜咽中清晰地流淌,如同在拨动无形的琴弦:“江东孙氏,”他话锋一转,手指在虚空中向东一点,仿佛点在了烟波浩渺的长江之上,“承父兄基业,据长江天险,沃野千里,带甲十万。孙仲谋虽年少,然能举贤任能,张昭、周瑜皆一时俊杰,江东根基已固,鼎足之势初成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锐利如刀,穿透摇曳的光影,直刺刘备心底,“然其志,亦在天下。曹操势大,于江东亦是悬顶利剑。此,正是使君破局之关键!”
“关键?”刘备的心猛地一跳,仿佛被那锐利的目光刺中,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在混沌的脑海中骤然闪现,呼之欲出。他喉头发紧,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冰冷的衣袍下摆。
“联孙!”诸葛亮的声音斩钉截铁,如同金石坠地,瞬间击碎了草庐内凝滞的空气,“遣一能言善辩、洞悉利害之士,东结孙权。陈说唇亡齿寒之理,共抗曹操!曹操若北顾袁绍,则其南线必然空虚;若其倾力南征,则必陷于南北夹击之困境!此乃存亡继绝之策,亦是使君跳出荆北困局,另图发展的唯一生路!”
“联孙抗曹!”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,在刘备心中轰然炸响!刹那间,新野的窘迫、兵微将寡的焦虑、前途渺茫的阴霾,似乎被这道撕裂混沌的霹雳狠狠劈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,刺目的天光汹涌而入!一条蜿蜒却清晰的道路,在他绝望的深渊之上,隐隐架起!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。
诸葛亮并未停下,他的语速依旧平稳,每一个字却都像沉重的鼓槌,敲打在刘备的心坎上,为他勾勒出一幅前所未有的、清晰而宏大的图景:“荆州刘表,名为宗室,实守户之犬,色厉内荏,不足为虑。益州刘璋,闇弱无能,然其地险塞,沃野千里,正是高祖因之以成帝业之基。使君乃帝室之胄,信义着于四海,若能西取巴蜀,以为根基,东联孙权,以为外援,内修仁政,外御强敌,则霸业之基可成!”
“待天下有变,”诸葛亮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洞穿未来的力量,目光灼灼直视刘备,炭火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,仿佛有星图在流转,“则命一上将军荆州之军,北向宛、洛,直捣中原腹心!使君亲率益州之众,出秦川,定关中!百姓苦乱久矣,届时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!诚如是,则大业可成,汉室可兴矣!”
“隆中……”刘备心中仿佛有万钧雷霆滚滚而过,这宏大而精密的战略构想如同滚烫的烙铁,深深烙印在他灵魂深处。所有的迷茫、困顿、绝望,在这一刻被彻底涤荡!他仿佛看到了旌旗蔽日的秦川古道,看到了自己立于雄关之上,剑指中原的壮阔景象!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,他再也无法安坐!
刘备猛地离席而起,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蒲团。他一步跨到诸葛亮面前,双手伸出,紧紧抓住了诸葛亮放在膝上的手腕!那力道之大,几乎要将这位清瘦的谋士从席上提起。连日奔波的风霜、新野困顿的屈辱、半生飘零的辛酸,在这一刻都被这掷地有声的方略冲刷得干干净净!蓄积已久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,沿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滚落,滴在两人紧握的手上,也滴在脚下这片承载着无限希望的土地上。
“得遇先生,如鱼得水!如鱼得水啊!”刘备的声音哽咽着,带着狂喜的颤抖,反复诉说着这句发自肺腑的感慨。那条荆棘密布却通往光明的道路,在眼前豁然铺展,而身旁这位布衣书生,便是照亮前路、劈开荆棘的唯一明灯!
关羽抚着长髯的手终于落下,丹凤眼中审视的锐利彻底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、近乎托付的认可。他缓缓颔首,抱拳沉声道:“军师之言,洞悉寰宇,字字千钧。关某,信服!”
张飞挠了挠头,看看激动得泪流满面的大哥,又看看神色郑重、显然已被彻底折服的二哥,最后目光落回诸葛亮身上。虽然那些图谱上的“弯弯绕”依旧似懂非懂,但“联孙抗曹”的大气和那字字铿锵的方略,却让他心头一热,一股豪气直冲顶门。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拍大腿,粗声嚷道:“好!军师痛快!俺老张这条命,以后也听军师调遣便是!水里火里,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!”
草庐内激荡的情绪稍稍平复,刘备才注意到案上那卷始终摊开的桑皮纸,墨线勾勒的奇异结构在炭火映照下显得格外神秘。“先生,此图……莫非亦是破局之策?”他松开紧握的手,指向图纸,声音犹带一丝激动后的沙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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