杏花楼二楼临窗的雅间,空气里飘荡着白斩鸡的鲜香、叉烧的蜜意和普洱茶略带陈涩的醇厚。窗外的福州路车水马龙,人声喧嚣,却被一层厚厚的丝绒窗帘隔开大半,只留下模糊的背景音。
林静秋正与两位穿着考究的男士谈笑风生。一位是王叔叔,体态微丰,笑容可掬,说话带着点广东口音,是母亲公司重要的港商客户。另一位是李主任,来自市里某进出口管理部门,神情略显严肃,但言语间对林静秋颇为客气。桌上摆着精致的粤式点心,水晶虾饺晶莹剔透,烧卖热气腾腾。
沈昭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,面前的小碟子里堆着母亲夹过来的食物。她小口吃着虾饺,眼神低垂,看起来像个被大人带来应酬、有些拘谨又乖巧的孩子。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,捕捉着席间的每一个信息碎片:
“……林经理,这次配额的事,真是多亏您协调……”
“……王老板客气了,互利互惠嘛。现在政策风向好,上面决心大,机会难得……”
“……是啊,南巡之后,动作快多了。就是下面执行起来,还有些跟不上……”
“……所以更要灵活,找对路子。像我们这次,要不是有林经理这样懂政策、又有门路的……”
“……李主任过奖了,都是靠大家支持……”
“配额”、“政策风向”、“执行跟不上”、“灵活”、“门路”……这些词语在林静秋圆融得体的客套中若隐若现,如同水底摇曳的水草。沈昭在心中快速勾勒着母亲在外贸领域的能量网络——她显然深谙如何在这新旧体制交织的缝隙中游走,利用信息差和规则弹性,编织着自己的商业版图。这能力,对沈昭未来的布局,或许大有裨益。
她的思绪,却有一大半还停留在“艺苑斋”门口,停留在那个拎着鼓囊提包、眼神锐利的阿根师傅身上,停留在那扇紧闭的木门后隐约传来的“乔四爷”三个字上。文庙的涟漪,扩散得比她预想的更快、更直接。对方不仅注意到了她,而且显然进行了某种程度的“背景核查”,甚至可能已经初步确认了她的“价值”——或者至少是“异常”。那么,下一步会是什么?是等待,还是主动出击?
就在沈昭的思绪如同精密齿轮般无声运转时,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。
服务生推开门,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,微微侧身。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。
不是阿根师傅。
来人同样穿着半旧的藏青色工装外套,但更年轻些,约莫三十出头,身形精悍,剃着很短的平头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眼神却像鹰隼般快速扫过雅间内的众人,带着一种与这精致环境格格不入的、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沉静和警惕。他的目光在林静秋脸上停顿了一瞬,确认了目标,随即转向她身边的沈昭。
“请问,是林静秋林经理吗?”他的声音不高,带着点上海本地口音的沙哑,但吐字清晰。
席间的谈笑声戛然而止。林静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疑惑。王老板和李主任也停下了筷子,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这个不速之客。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。
“我是。请问你是?”林静秋放下筷子,身体坐直了些,语气保持着礼貌的疏离。
“敝姓赵。”来人微微颔首,算是打过招呼,目光却再次落在沈昭身上,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专注,“打扰林经理和几位老板了。是乔四爷让我来的。”
“乔四爷”三个字一出,林静秋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。她放在桌下的手,指尖微微蜷起。王老板和李主任交换了一个眼神,脸上都掠过一丝惊讶和了然。乔四爷的名头,在特定的圈子里,显然是有分量的。
“乔四爷?”林静秋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那份刻意维持的优雅下,多了一丝紧绷,“不知乔四爷找我有什么事?” 她下意识地将身体侧了侧,似乎想将身边的沈昭挡得更严实些。
姓赵的汉子似乎没察觉林静秋的防备,或者说并不在意。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沈昭身上,语气平淡无波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:“乔四爷想请沈昭小友,去‘汲古阁’坐坐,喝杯茶。”
请沈昭?!
此言一出,雅间里彻底安静下来。连窗外模糊的市声似乎都消失了。王老板和李主任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愕然,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穿着天蓝色校服、低着头、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身上。
林静秋的呼吸明显一窒。她猛地转头看向沈昭,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母兽护崽般的警惕。“请……请昭昭?”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,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,“乔四爷请我家昭昭?这位……赵先生,是不是弄错了?昭昭还是个孩子,刚上初中……”
姓赵的汉子表情没有任何变化,仿佛林静秋的震惊和质疑都在他意料之中。他没有解释,只是微微侧身,让开了门口的位置,做了一个简洁的“请”的手势,动作干脆利落,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。他的目光越过林静秋,直接落在沈昭低垂的发顶上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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